第二章

　　三爷回到家，爬过墙头，转到自己的小屋，他累了，爬上炕不一会便进入了梦乡。他做了一个梦，他长成一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武功也学成了，他带领一伙弟兄杀富济贫，成为这一带有名的大侠。戈家算什么，就是城里的县长也对他高看一眼；他走在城里宽阔的街道上，街上行人很多，有老人孩子男男女女；突然一队官兵押着师傅走来，他一愣，不知师傅犯了什么罪。他火了，几步蹿过去，手握大刀威风凛凛地站在官兵的面前吼道：“狗杂种，放了我师傅！”。说着挥刀砍向一个骑马的官。

　　“三儿，三儿，快醒醒，是咋啦？”。三爷被推醒了，他出了一身汗，见母亲吃惊地抚摸着他的头，他揉揉惺松的眼睛爬起身，望着母亲慈祥的面孔不好意思地笑了。

　　“三儿，咋了？是不是做了个梦？大喊大叫的。”。母亲关切地问。

　　他点点头，抹了下额头上的汗，什么也没说，心里却一个劲地“呯呯”。跳个不停。他担心师傅会出事，可他白天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去，装着没事闲遛的样子走出了村口。他望着尚书庙的方向，希望小师弟能飞快地跑过来，那是不可能的，小师弟才四五岁啊。可是他的心里像长了草慌慌的，他怕师傅出现什么危险，于是顾不得师傅的禁令，装作去砍草，背了筐拿了镰刀向那座古老的坟地走去。

　　坟地四周什么变化也没有，这儿是他非常熟悉的一草一木，庙的四周也静悄悄的，只有附近的田地里有几个人在弯腰锄地。太阳像一个大大的火炉，毫不客气地挂在半空中，把火一样的热洒向大地。田里的庄稼开始打蔫了，天太旱了。一只野兔大概也觉得热了，趴在一只大石马的脚旁，啃食着一株绿色的青菜。三爷蹲在不远处一个石人的脚旁，望着小兔子可爱的样子，他不想惊动它。此刻他的一颗心才落到了肚里，凭感觉师傅没有什么危险，便站起身，装作边走边砍野菜的样子走出了坟地。

　　“喂，小孩，谁叫你来这儿的？”。不远处站着一个40多岁的汉子，一看就知道是看坟的人。

　　“我个人啊。”。

　　“不知这儿是不许外人随便走动吗？”。

　　“咋，不许来？我不知道。”。

　　“妈的，小杂种，你想砸我的饭碗啊！”。那汉子火了，几步走过来猛地一拳。三爷被重重地打倒了。附近几个干活的农民跑过来，劝那汉子说：“东家，别和这孩子一般见识，不懂事，饶了他吧。”。又转身对他说，“你这孩子，还不快走，这儿是不许随便来的。”

　　二

　　民国二十年，直奉交战，直军将领李景林阵亡。军无主将群龙无首，可说是兵败如山倒啊，一批批逃兵，蝗虫一样铺天盖地地扑了过来。他们仿佛为了出气，走一村害一村，所到之处房屋被烧，牲畜被杀，特别是女人脸色吓得煞白。逃兵个个如同野兽，要钱，要人，抢东西。女人们把辫子拆了，梳成圆头，有的脸上抹上了锅灰，有的穿上老太太带大襟的破衣服，可一个个也没有逃脱。人们的传闻如同冬天的风一下刮了过来。村人们你看我，我看你，可一时没有办法。这时村长倒背着双手站在街口，望望北方不见逃兵，又回头看看几百口人的村子，再看看身边一个个愁眉苦脸的村民们。

　　“村长，咋办？你倒是想个办法啊！”。有人说话了。

　　“唉，有啥办法呢？”。村长拔出嘴里叨着的烟袋皱着眉头。

　　“爹，光这样有什么用？”。三爷大咧咧地走过来，凑到当村长的爹面前，他双手叉腰，一副威武的样子。他长大了，成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大人了。

　　“去，你懂得什么！”。父亲不耐烦了。

　　“爹，别门缝里看人，我给你出个不是主意的主意，咱把北半个村的人家都集中到南半个村，把倒出来的房屋打扫干净，准备好干粮、猪肉、菜和酒招待他们，这样他们就不会无故闹事了。”。三爷不屑一顾，一双牛眼斜视着一脸愁苦不堪的父亲，此刻他觉得父亲太可怜了。

　　“放屁，滚。”。父亲火了。父亲从来是不发火的，如今发火了，这说明他早已到了山穷水尽之路了。

　　“村长，我看这办法也是可以的。”。一向以村中智谋过人自居的刘三也小心地说。他家中有几条枪，手下也有三四个打手，都是用来看家护院的。他心里有数，起初并不把逃兵的事放在心上，觉得进了村也进不了他的家，后来一想，大家不保何以保小家，他这才走出高墙大院参加到出谋划策的行列里来了。

　　谁都知道这些逃兵是见过大阵打过大仗的人，一旦发起威来，别说是一个村，就是县里那座牢固的城堡也会被攻破。如今刘三思谋着三爷的主意，倒觉得是这么回事。他抬起眼皮多向这个默默无语不声不响不显山不露水的小伙子看了几眼，认为将来他一定是个人物。于是他走近村长小声说：“村长呀，我看这样，咱们几个头面人物出面迎接他们，用真诚感化他们，他们也是人，也有血有肉，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也需要别人的尊重，也许会被咱们感化，幸免全村人的一场灾难。”。刘三说着提高了声音，“我带头把房子倒出来，出十头猪钱咋样？”。

　　“好啊，好啊，事是大伙的。”。人们都随声催促村长。

　　村长无计可谋，只是看了看四周的人们，低声说：“不知大家肯搬不搬呀？”。

　　“都搬，该谁搬就得搬出去。”。众人望着村长齐声说。

　　“好，就他妈的这么定了！”。三爷双手一挥，“我替我爹做主了，不过大伙别装三孙子，该出钱的出钱，该出东西的出东西，还是由我爹出面。”。

　　众人没有说什么，一个个回家去收拾房子扫炕扫屋扫地去了。

　　逃兵来了，老远就听到啪啪的枪声，他们顺运河大堤来的，来的时候，天刚黑，一路上他们遭到沿路各村的猛烈抵抗，可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攻破了村庄，然而村里除了死尸和被炸倒还在冒着烟的房屋外什么吃的住的都没有了。他们忍饥挨饿，又困又累又乏，一个个无精打彩，特别是挂了彩的伤兵被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着。村长和几个头面人物领十多个老人恭候在路边，路边摆了一溜十多桌的白面馒头、猪肉菜、大碗的酒，一股股香喷喷的气味在空气中漂浮着。一个个饥饿疲惫的兵士望着面前的鸡鸭鱼肉愣住了，也许他们认为宴无好宴，人无好人吧。三爷见了，立即走到当官的面前，恭敬地弯了弯腰，拉住他们的手坐到桌边带头吃起来。

　　逃兵们一见，呼啦啦一下涌过来围起了桌子，他们饿急了，不管是鸡是鱼还是大块的猪肉，一个个大口地吃大口地喝。不一会儿，一个个醉醺醺地捂着吃得滚圆的肚子，被三爷安排的人领进了村。见家家户户被褥干净，房屋干净，他们满意了，一头倒在炕上进入了梦乡。